(沒有編入書的)後記/池荒懸

2015年詩集《海灘像停擺的鐘一樣平靜》(後稱《海灘》)出版前後,社會情況彷彿形成某種壓迫感,平靜中滲著焦慮與各種情緒,我感到很難跟以往一樣去書寫而不感到困滯。2016年我改以池荒懸為筆名,在「聲韻詩歌生活節」發表第一首作品〈杯〉,嘗試以生活中可觸可感的物件為媒介,鬆散地展開了「閒物廢歌」系列的書寫。作者不必以現成的框架去分析自己的選擇。不過,通過物件去疏理滿溢的情感,的確讓我更有效又更準確地面對當下課題。《閒物廢歌》(後稱《閒物》)另外兩輯(「螟蛾奔噪」和「沿海乞風」)中不少作品也遵循這種傾向。

我很喜歡傑克•紀伯特的詩。從他訪談中去理解,他反對盲目跟隨潮流,真正重要的始終只有自己珍視的人和事物,我希望自己的詩也能達到他所言的「心的在場」。除了情感上保持某種克制、抽離外,我漸漸也觀察到詩人也可能落入群體立場的泥濘:興之所至,所寫的甚至超過了自己的真正所思所感,最糟的情況是文字失去了靈光而不自覺,甚至流於一種立場展示(諸如道德立場、文學立場和政治立場)。立場當然不必被否定的,但當文字成為它的附屬時,詩句也就失去它原有的力量。我更希望自己的詩保持一種所謂「不透明」的(或說獨立的、不妥協的、否定性的)流動性,在進入讀者時能自我發明,在文學傳統、想像力、生活和人生經驗等支柱之上建立自己的底蘊。例如,如果有一首詩不是發酵於自己的經驗,也許那首詩就失敗了。

《閒物》比《海灘》更具音樂性,我想多少得益於近年為詩人灌錄詩歌、練習樂器、為詩編配電音、學習南音等。我很慶幸廣東話是我的母語。近年也攝影,《閒物》中出現的相片——封面照和間隔頁等,都是自己閒時拍攝的收獲,在建立書籍概念上提供了不少幫助。我對朋友說過,攝影和音樂通常都是令人愉快的事情,即使一整天重複練習同一首悲情樂曲,那也未至於是痛苦的(幸好我不玩古典音樂!)。在各種涉獵中,好像詩常常不與快樂沾邊,也可能這只是我的情況吧。希望讀者在看到相片時,在朗讀集中詩句時,也可以有所收獲。

以上三言兩語,寫下來為未來的自己留一個回聲。

詩集幸得鄭政恆和洛楓撰寫序言和讀後感。謝謝他們都願意成為詩集的第一批讀者,並提出了不少洞見。轉眼八年。中途有一段時間,人活該掉進了黑洞,幾乎要放棄生活了,甚至把出版社等種種事務安排好準備隨時交托出去。然後就是風暴和瘟疫,我不敢說它們是拯救,更不會說,這一切成就了詩集。讀《閒物》的一種方式,是從《海灘》最後一章開始讀,接著進入「螟蛾奔噪」。而讀下一本結集(如果有這一天的話),便不妨從「沿海乞風」開始了。寫作是連續的。眼下還有一些未展開的創作計劃,而且並未為它們訂立期限。

池荒懸
26/12/2023